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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刑前,她是在凝視著大陸嗎?
作者:劉塵垚 責任編輯:姚云炤 來源:《鐵軍》 日期:2025-01-07 瀏覽次數:8063
多年后,朱楓的一張就義前照片從臺灣流傳了出來,照片上的朱楓穿著小碎花旗袍,外搭一件外套,被繩索綁著,左右身后都是軍警。但她的面部表情十分鎮靜,眼睛凝視著前方,她是在想念著親人嗎?她是在凝視著大陸嗎?我們已無從知道,但“視死如歸”這4 個字用在她身上再合適不過了。
朱楓在臺北馬場町刑場
1949 年5 月底,香港已經是夏天了。正在香港從事黨的情報工作的朱楓得知上海已于27 日解放了,她的心猛跳一陣,激動之情使她那瘦削的臉微微泛紅。從這一刻起,她歸心似箭,恨不能立即回到上海。此時,她的愛人朱曉光隨中宣部的南下工作組,代表中央出版委員會正在上海籌建新華書店;長女朱曉楓,8 歲那年被朱楓送進了臺灣抗日義勇隊少年團,11 年里,只在上海相聚過幾個月。前不久,女兒重返滬上,正在上海醫學院讀書。上海的親人也在翹首盼望著朱楓的歸來。當然,讓朱楓歸心似箭的還有一個原因,這么多年來,她盼望著新中國成立,如今上海解放了,她想立即回到上海,參加新上海的建設。
全面抗戰后,愛人朱曉光參加了黨領導的新知書店金華分店工作,朱楓全力支持。不久,她與朱曉光一起來到皖南新四軍教導總隊駐地中村。時任新四軍教導總隊訓練處處長薛暮橋原是新知書店的發起人之一,他倡議在中村設立隨軍書店,由新知與生活兩家書店合辦。書店主要任務是向各支隊搞流動供應,朱楓的工作是在中村為各方面配貨。她一面管理著門市,一面向野外上大課的學員供應書刊,得空時也旁聽講課。新知書店不是一般的書店。1935 年創辦于上海,發起人錢俊瑞、薛暮橋、徐雪寒等都是當時活躍的左翼文化戰線上的共產黨人和進步人士。在國民黨當局的文化“圍剿”中,書店發行馬列主義、宣傳抗日救亡的社會科學類書籍,受到廣大讀者的歡迎。徐雪寒回憶朱楓時說:“用變賣家產的所得,對新知書店投了一筆數目較大的資金。”“投了”實際上是無償捐助,數額是500 大洋,此時的新知書店全部股本加起來也只有500 元。
朱楓是出身名門的大小姐,跑到皖南這么艱苦的山區來工作,沒有堅定的信仰,是做不到的。
朱楓在皖南一年,金華新知書店被查封,經理朱希奉桂林總店之命到上海購買印刷制版用的薄型紙,新四軍領導派朱楓同行。雖然要離開愛人朱曉光,但她還是服從組織的安排,離開皖南根據地。她來到上海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存在中國銀行的一顆三克拉鉆戒取出來,兌給珠寶商,得到3000 余元的“中儲券”,她用這筆款子購買了日本生產的薄型紙50 令,帶往桂林。當年寧波被日艦封港,朱楓經香港、大亞灣、沙魚沖,再溯東江到桂林。戰亂時期,拿出自己鉆戒換成錢幫助革命,對于朱楓來說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此前她曾拿出800 元幫助“臺灣抗日義勇隊”。
朱楓帶來的這50 令薄型紙大大充實了桂林總店的規模,后來總店事業發展,成立了西南印刷廠,成為桂林印刷出版的重要支柱,成為黨領導的重要文化據點,朱楓是功不可沒的。
就在朱楓全身心地投身黨的文化事業的時候,“皖南事變”發生了,朱曉光被捕了,囚禁在上饒集中營。
朱楓驚聞消息后,立即離開桂林,火速前往上饒。
1941 年的秋天,秋風卷起了塵土,飛揚在上饒的上空。朱楓愁緒滿懷地走在上饒的街上,火速轉道前往上饒集中營。她化名周愛梅,持著新知書店內地總負責人張錫昌的介紹信,裝成與朱曉光素未謀面的家人的朋友,受人之托順路來探望。她找到了當時擔任第三戰區糧食委員會主任委員孫曉村。
臨刑前的朱楓與吳石
朱楓明白孫曉村說的是實情,只能如此了。第二天,孫曉村果然打通關節,朱楓得以進入集中營探視愛人朱曉光。
朱楓出手闊綽,送錢、送物,讓看守人員對朱曉光另眼看待,把他當作一個不諳世事的熱血富家公子,在后來的日子里,對他的看守也放松了警惕。朱楓見到朱曉光時吃驚不已,朱曉光因染上回歸熱,滿身疥瘡,此時已氣若游絲。朱楓五內俱焚,欲哭無淚。她對愛人只安慰了幾句,沒有多說話,立即沖出監獄,跑到上饒城買了一批奎寧,返回集中營,把藥遞給朱曉光,叮嚀囑咐一番后,悲痛地與朱曉光道別,趕回桂林。
這些奎寧救了朱曉光的命,朱曉光的身體漸漸有了起色,一點一點地好了起來。第二年的春末,朱曉光與難友蔡謨在狂風大雨中成功越獄。他們身無分文,靠著吃剩下的奎寧一路上換錢生存了下來,他們穿越贛、閩、浙三省的荒山野嶺,輾轉回到浙江云和。
朱曉光越獄成功回到云和的消息傳到桂林,朱楓那疲憊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在得到組織同意后,她也回到云和。
回到云和后,朱楓帶著還在病中的愛人和幼小的孩子離開云和,經福建、廣東、萬里關山,回到桂林,把孩子安置好后,再陪愛人奔赴重慶。
此時,新知書店在民生路開了一家“第三產業”的珠江食品店,由中共中央南方局委派梁海云當經理,朱楓也參加到這個“第三產業”中,她的公開職務是會計兼出納。其實,這家食品店是南方局領導和大后方文化界人士商談工作的聯絡點。1944 年初,朱楓與朱曉光夫婦奉調回到淪陷區上海開展工作。
到了上海,朱曉光奉命去魯南根據地工作,朱楓獨自留在上海籌建新知書店的副業“同豐商行”。這年的10月,新知書店混進了一個汪偽特務,朱楓被捕了。
進了日本憲兵隊,朱楓經歷了嚴刑拷打,她頂住了。幸運的是,那個混進店里的汪偽小特務不認識朱楓,結果朱楓被釋放了。
經歷了一系列的考驗,1945 年春暖花開時,經徐雪寒與史永介紹,朱楓參加了中國共產黨,加入華中局在上海的貿易和情報部門。
1948 年的下半年,朱楓被調到香港從事情報工作,她一方面為黨的經濟事業合理經營,精打細算,增值獲利;另一方面利用她的職業與人脈作掩護從事地下情報工作;陪伴當時聚集在香港的民主黨派和文藝界知名人士回歸大陸。
上海解放了,朱楓的心飛到了上海。她加緊了在香港工作的移交。越是要與愛人女兒見面,越是思念,恨不能下一秒就能與他們相擁。綿綿不絕的思念折磨著她,在五六兩個月中,她就給朱曉光寫了十幾封信,每封信都在說,工作即將移交完畢,團聚有期。她還跟朱曉光說,待她回到上海,一定會細心護理好他的病體,使他早日恢復健康。在表達思念之余,她又說:“個人的事情暫勿放在心上,更重要的應該去做。”這個“更重要的”,當然是黨的事業。雖然馬上就要見面了,她還是等不及,希望女兒朱曉楓能去廣州一趟,母女先見一面。因為女兒正在醫學院求學,未能成行。
對于女兒來說,這將是她終生的一個遺憾。
黨的工作終于移交完畢,朱楓整理行裝準備回上海,見她日夜思念的親人。
然而,事情有了突然的變化。
華東局臺灣工作委員會急需建立和臺灣地下黨的聯系,誰能擔此重任呢?無疑,朱楓是一位合適的人選。朱楓忠誠、機警、成熟,以及臺灣的社會關系,正是組織考慮的重要因素。
朱楓有兩個繼女,是她前夫所生,一個叫陳宜,另一個叫陳蓮芳。陳蓮芳隨在國民黨電臺工作的丈夫去了臺灣。就在此前不久,陳蓮芳給在香港的朱楓寫信,說她生了孩子,歡迎朱楓去臺北家里小住,這封信成了朱楓從香港到臺灣的正當理由。
1949 年的秋天,朱楓接受了由中共華東局臺灣工作委員會派她去臺灣建立聯系的任務后,立即給愛人寄去一封信,信中寫道:“兄將外出經商,此去將有幾月逗留,妹不必惦記,也不必和他人說起。妹如需去別處,請勿為我滯行。這時候,個人的事情暫勿放在心上,更重要的應該去做,幾個月后,兄將以更愉快的心情與妹相見,望妹安心等待著更愉快的晤聚……”
她還給愛人寄去自己的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她身著短袖旗袍,坐在茶幾旁,左側是一排羅馬柱,光線就從柱子的縫隙處照了進來,投在她那張笑意濃濃的臉上。她在照片背后寫道:他已深深體驗著“真實的愛”與“偉大的感情”,從此,將永遠快樂而健康!
朱曉光接到信與照片,等待著妻子的歸來。但他哪里知道,他永遠等不來“更愉快的晤聚”了。
11 月25 日清晨,在香港維多利亞港的天星碼頭,朱楓與合眾公司的同事揮手告別。兩天后的27 日,朱楓抵達臺灣基隆,迎接她的是她一手帶大的前夫女兒陳蓮芳。此時的陳蓮芳剛剛生下孩子,朱楓正是以探望女兒與外孫的名義來到臺灣,開始了她的地下聯絡工作。
當時,國民黨當局剛逃到臺灣,政局不穩,派出大批特務四處偵探。特務嗅出了一些“不正常”的氣味,也偵探出了一些地下黨的行蹤,正在日夜排查。
1950 年初,臺灣已進入春天,朱楓踩著春天的節拍,完成了在臺灣的聯絡任務。她的心歡快著,又一次歸心似箭地準備離臺回滬,與愛人與女兒團聚。正在她打理行裝時,中共臺灣省工委書記蔡孝乾被捕后叛變了,供出黨內大量機密,朱楓的身份暴露了。
蔡孝乾親自打電話誘捕朱楓,但朱楓已經飛走了。
原來,朱楓接到蔡孝乾被捕前留給她的報警字條后,立即離臺,由于基隆港船已停開,走海路的計劃只好取消。朱楓聽說臺北和舟山之間有軍用飛機往來,那里離大陸很近,她通過她的上線、時任“國防部”次長的吳石走了這條線。幾天后,朱楓坐飛機離開臺灣,舟山群島的輪廓漸漸清晰。鎮海與舟山一水之隔,朱楓就要回到故土了,激動的心情洋溢在她的臉上。她哪里知道,一紙緝拿“在逃女匪朱諶之”的密令已先于飛機到達舟山。在沈家門隱蔽了兩個星期的朱楓,不幸于1950 年2 月18 日被捕。
保密局局長毛人鳳得知情況后,要求手下火速將朱楓送回臺灣。當看守人員打開“優待室”的大門時,朱楓已經“死”了。原來,被捕后的朱楓,知道她不可能再回到上海,今生不可能再見到她日夜思念的親人了,在萬分痛苦中,作出一個決定。她趁看守人員不備時,吞下身上攜帶的金鎖片、金鏈條和金手鐲自盡。毛人鳳知道后,要求手下一定要留下活口,一定要從這個女人口中得到口供。于是,保密局將其送往醫院,因吞金時間不長,朱楓被他們救活了。
多次審訊,百般誘惑,國民黨當局沒有想到這個有丈夫有兒女的中年婦女如此堅定,寧愿死也不說出一個他們想要的詞。無疑,他們以失敗而告終。1950年6 月10 日4 時30 分,朱楓以“中共間諜”罪在臺北馬場町刑場與投身革命的國民黨“國防部”參謀次長吳石中將同時就義。朱楓身中7 彈英勇犧牲。
上海的親人終究沒有等到朱楓的歸來。女兒朱曉楓是在母親犧牲一個月以后才得知這個消息。一年多后的1951 年7 月,朱曉楓收到了由上海市人民政府頒發的由陳毅、潘漢年簽署的“革命烈士光榮證書”。
后來,朱楓犧牲的消息通過新華社《參考消息》轉載了海外媒體文章,證實了朱楓犧牲這個事實。但組織認為,臺灣未解放之前公開、紀念她是不相宜的。朱楓的家人們,多年來只在內心深處懷念著親人。
多年后,朱楓的一張就義前照片從臺灣流傳了出來,照片上的朱楓穿著小碎花旗袍,外搭一件外套,被繩索綁著,左右身后都是軍警。但她的面部表情十分鎮靜,眼睛凝視著前方,她是在想念著親人嗎?她是在凝視著大陸嗎?我們已無從知道,但“視死如歸”這4 個字用在她身上再合適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