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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軍·紀實》
《鐵軍·國防》
血沃(四)
作者:賴維平 責任編輯: 來源:《鐵軍》2013年第9期 日期:2013-11-11 瀏覽次數:8326
(上接2013年第8期)
經過上午的戰斗,日軍以為新四軍十六旅機關及地方黨政機關已被完全包圍,羅、廖部收縮至王家莊,表明正在喪失抵抗能力。據此,南浦旅團長下達命令:集中旅團所有兵力和火器,四面包圍王家莊,發動最后攻擊,天黑前務必將羅、廖部全殲。
三顆信號彈升空,日軍以一個大隊的步兵在王家莊西面較為平坦開闊的地段排開進攻陣型,開始了最后攻勢,崗本聯隊長親自督陣。
“媽的,欺負我們沒有炮,這一招嚇唬膽小鬼可以,對付新四軍屁用!”王蘭俤不屑一顧。
雷應清十分佩服“老大哥”王蘭俤的果敢。雷應清加入紅軍時,王蘭俤已是“老革命”了,當過紅軍閩東獨立師連長,打起仗來不要命,身上留有三處槍傷,兩處刀傷,大家叫他“打不死的王蘭俤”。
在紅軍隊伍里,王蘭俤特別關照雷應清這個年齡不滿14歲身高剛剛四尺半的小鬼。時間長了,兩人親密無間,如同兄弟。閩東游擊隊編入新四軍后,雷應清被調去給譚震林師長當警衛員,兩人戀戀不舍。兩年后,雷應清完成護送師長愛人和孩子任務后,回程經十六旅駐地時病倒了。病愈后,羅忠毅和廖海濤一起向師長要求把雷應清留下當警衛班長,譚震林同意,這樣王蘭俤和雷應清又經常見面了。但怎么也想不到,現在他們要一起指揮一場走向“光榮”的決死戰。
“鬼子人多,不能放得太近?!崩讘逄嵝淹跆m俤。
“200米外攔阻射擊,四連、五連打兩邊,特務連打中間。”王蘭俤下達命令。
雷應清叫來特務連幾個有“準頭”的戰士,指揮他們專打鬼子軍官。王蘭俤拖過一挺“歪把子”打了起來,所有干部都換上了“三八”步槍參與射擊,盡量將鬼子殺傷于200米之外。
盡管南浦嚴令部屬在天黑前解決戰斗,但是擔任進攻的崗本聯隊仍寸步難進,一時無策的崗本向南浦建議:用騎兵沖擊新四軍陣地。南浦將旅團部的騎兵中隊調來,歸崗本聯隊長指揮。崗本想借用騎兵沖亂新四軍的防守陣勢,以此沖垮新四軍的戰斗意志。
日軍騎兵輪番向新四軍陣地橫沖直撞,氣焰囂張,陣地上四處可聽見戰馬的嘶叫聲。十六旅的戰士們頭一回遇到這種戰法,一時難以應對,好幾個戰士被劈殺在日軍騎兵馬刀下。
雷應清靠著一棵歪脖子樹,操起“三八”槍,瞄著一名橫向沖殺的騎兵發射,只見敵騎兵馬刀掉落,仰面朝天,雙腳仍套掛在馬蹬內,被戰馬狂拖而去。雷應清哼了一聲“看你顛狂”,正要退下彈殼,突然聽到背后一陣距離很近的急促馬蹄聲,他機警地丟下“三八”槍,迅速拔出插在腰間的駁殼槍,轉身就是一個點射,正好打中直向他奔來的日軍戰馬。戰馬向前一栽,將騎兵翻落,一旁的特務連四班長孫海林見機趕上去將鬼子刺斃。雷應清感悟到什么,大叫到:“打鬼子的馬!先打馬,再打鬼子!”
步兵和騎兵絞殺在一起,陣地上一片亂戰,十六旅戰士們以地形地物作掩護,用步槍射殺敵騎兵。而日軍騎兵一波接一波的攻擊,占據絕對優勢。新四軍戰士們的抵抗越來越吃力。
看到傷亡不斷加劇,廖海濤指示王蘭俤:“不能與鬼子騎兵糾纏,把部隊撤到村莊里,騎兵就沒作用了。邊打邊撤,要快?!本驮谶@個時候,一支步騎槍指向了廖海濤,日軍騎兵扣動了扳機,子彈打穿了廖海濤的腹部。廖海濤捂著肚子,跌坐在地上。王蘭俤見狀大喊:“衛生員!衛生員!”廖海濤著急地說:“王營長,快去組織后撤!”王蘭俤交代兩名戰士和張旭生一道保護政委退到村里,自己指揮部隊后撤。
新四軍撤進村里,日軍騎兵也隨之退去。王家莊群眾已全部轉移,人去屋空。王蘭俤、雷應清、裘振民圍聚到廖海濤身邊,聽二營衛生員小劉說,政委傷口很大,腸子暴露出來,藥物早已用完,只做了簡單包扎,傷情惡化,生命危險。他們心痛得眼淚嘩嘩直流。
羅旅長犧牲,廖政委重傷,雷應清痛心入骨。幾年前,羅、廖首長親自挑選他當十六旅警衛班長,在首長的直接教誨下,他18歲就當了特務連指導員。長期擔任警衛工作,與首長朝夕相處,他們之間產生了深厚感情,他隨時準備用自己的生命保衛首長的安全?,F在兩位主官一死一傷,雷應清深感自責。
雷應清對廖政委說:“我們保衛工作沒有做好,讓首長受難,我有責任?!?/span>
“你們有什么責任,你們任務完成得很好。戰爭很殘酷,參加戰斗的人,隨時可能犧牲或受傷,旅長和我留下來,都做了犧牲的準備。你們把賬記到日本侵略者身上,血債要用血來還?!绷魏龑Υ蠹艺f。
一天的戰斗,加之傷口失血過多,廖海濤衰弱到極點,他感覺到生命終點的臨近。他不怕死,只掛念王參謀長和王科長他們能不能轉移出去,整整一個旅部和蘇皖區委機關1000多號人?。∪缛艮D移成功,旅部和區委機關得以保存,他和羅忠毅可以稍安九泉。如若轉移部隊被日軍圍殲,他怎么對得起對他寄予厚望和信任的新四軍領導,怎么對得起十六旅的官兵和地方的同志,他和羅忠毅死不瞑目??!
昨夜南浦旅團出動的消息傳來,第一感覺告訴他這一劫難以避過,他同意旅長的掩護轉移方案,認為這是死里逃生的唯一辦法,同時也看出旅長準備用自己的生命來力挽危局和承擔責任。讓他率部隊轉移是老搭檔的良苦用心,在答應羅忠毅的同時,廖海濤也下定了留下來和旅長一同戰斗、一同承擔的決心。從目前的情況看,日軍并沒有注意到旅部和區委機關已經轉移,這對王參謀長和王科長他們非常有利,想到這,廖海濤的心得到些許寬慰。
初冬的寒氣侵人,廖海濤身子陣陣發冷,但精神卻一下好起來,他讓雷應清扶起半個身子,趁神志還清醒,作最后的交代:“日軍優勢太大,攻得又緊,我們堅持到晚上很困難,估計轉移部隊已脫離危險,你們可以突圍了,王蘭俤全權指揮,設法殺出一條血路沖出去。我不能和你們一塊沖了,你們記住,無論哪一個人突圍出去,都要盡快向師長如實匯報塘馬的戰斗情況,告訴師首長,十六旅打不垮,滅不了?!?/span>
廖海濤越說越吃力,仍堅持要把話說完:“把我和羅旅長放在一起,羅、廖不分開,生死在一塊。南浦知道我倆在這,王參謀長、王科長他們就安全了。”
“政委放心,我們想辦法殺出去,你一定要挺住,只要我們活著,背也把你背出去。”王蘭俤說出大家的想法。
廖海濤虛脫得說不出話,只搖搖頭,表示已沒有可能。
王蘭俤交代張旭生和衛生員把政委和昏迷不醒的重傷員抬到隱蔽處,看護好,有情況立即報告。
王蘭俤清楚,突圍的空間蕩然無存,要沖出去,除非發生奇跡。但是,阻擊敵人、掩護轉移是死命令,殺開血路,突圍出去同樣是硬任務,若能沖出去,哪怕一兩個人,對十六旅,對二營,對特務連都有重要影響,王蘭俤決心拼死一搏。
戰斗到了最后時刻,戰士們都十分明白當前的處境和即將發生的結局,一不投降,二不當俘虜,只剩一條路,與敵人決一死戰。有的把不能落到敵人手里的裝備和文件全部毀掉,有的把個人心愛之物緊緊貼放在胸前,重傷員們把手榴彈捆扎在身上……
裘振民繼續寫他的日記:“日軍騎兵猖狂沖擊,我方傷亡激增,廖政委親臨陣地,腹部受槍傷,令部隊撤進王家莊內,組織突圍。廖政委傷重不治,命懸一線。”裘振民傷口脹痛感越來越強烈,嚴重限制了行動,他明白,自己已無力突圍。他不畏懼,但是這本日記怎么處理?沒有戰友能保證把它帶出去,他也不忍將珍惜之物燒毀,更不能落到敵人手里。裘振明決定將它和自己,與烈士們一起永遠埋在塘馬的土地上。
掩埋好日記本,裘振民拖著傷腿走向重傷員隱蔽處。裘振民慶幸自己出來抗日救亡選擇了共產黨領導的新四軍,在十六旅,他度過了生命中最有意義的一段時光,短短兩三年,從一個滿懷國恨家仇的熱血青年成長為一名共產黨員、新四軍干部,在這個過程中,羅忠毅、廖海濤是他的引路人和啟蒙者,他要和旅長、政委一起,以血肉之軀共赴國難,為國盡忠。前面傳來張旭生和衛生員的哭聲,裘振民心頭一緊,政委犧牲了。裘振民吩咐衛生員小劉向王營長報告,自己和張旭生一道為政委處理后事。
突 圍
二營和特務連所剩50多人全部集中到重傷員隱蔽處,在羅、廖首長的遺體旁,聽王蘭俤營長布置突圍的任務。
“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沖出去。我知道,大家都作好了犧牲準備,但是,為了十六旅的榮譽,我們必須沖出去。人員分成三隊,我帶五連,四連由陳副連長帶領,雷指導員、裘副指導員帶特務連,三個隊互為依托,相互支援,伺機而動,我這隊向西,雷指導員那隊向北,陳副連長帶隊向南分頭突圍。大家記住,無論發生什么事,都不要向東,轉移部隊決不能暴露。”
西面是日軍崗本聯隊的正面,兵力和火器的集中區域,從西面沖出去的可能性等于零。王蘭俤的意圖很明顯,以自己的正面強突,掩護另兩個隊從敵情相對薄弱處沖出去,把一線希望寄予雷應清、陳副連長他們。明于此的雷應清、陳副連長都爭著要求自己這隊沖西面。
王蘭俤不容分說:“現在全部聽我指揮。說實話,哪個人沖出去都很難,打到現在,沒有人怕死,只怕沒有人沖出去,二營和特務連不能被鬼子打光,全靠大家了?!?/span>
陳副連長向王蘭俤敬禮:“營長,我去準備了,地上見不著,地下見?!?/span>
“你可要活著噢,我可是打不死的王蘭俤?!蓖跆m俤鼓勵陳副連長。
陳副連長離去,王蘭俤拉起雷應清負傷的手:“小老弟,但愿我們都活著?!?/span>
“老大哥,你這隊比我們危險得多,一定要活著?!?/span>
“我們說好的,抗戰勝利后,一同回閩東老家看看?!?/span>
兩雙臂膀緊緊相擁,難分難解。
信號彈再次劃過天空,日軍呼啦啦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上,圍了過來,新四軍戰士們圍著土包、房子繞圈子,與敵人頑強周旋。
一隊日軍發現了重傷員隱蔽處,見有三個新四軍,便一陣亂槍掃了過去,衛生員小劉趴倒在重傷員身上,鮮血噴射而出。張旭生撲倒在羅旅長、廖政委身旁,手里緊緊握著一顆擰開蓋子的手榴彈。幾分鐘前,裘振民叫小劉和張旭生跟雷指導員突圍,重傷員由他來看護。小劉不走,說他是衛生員,只要還有一個傷員還有一口氣,他都不會離開。小張更不愿意就這樣離開自己的首長。
裘振民見戰友瞬時犧牲,抬起駁殼槍向四周橫掃,打光了槍里所有子彈。日軍慌忙躲閃,當他們發現新四軍只剩一個人時,隨軍翻譯喊話:“中國士兵放下武器,保證你的生命安全?!濒谜衩駶M腔激憤,從口袋里摸出最后一顆子彈,裝進槍膛,對著自己的頭扣動扳機,飲彈成仁。
王蘭俤小隊率先展開突圍。他們沖出村莊,向西直殺過去,他們并不知道前方正駐扎著日軍崗本聯隊的指揮部。聽到新四軍沖殺過來的報告,正在帳篷里指揮作戰的崗本大佐嚇了一跳:難道新四軍還有力量打我的指揮部?崗本不敢怠慢,急速調動兩個中隊,對王蘭俤他們層層攔截。
王蘭俤領著戰士們左沖右突,殺出近二里路,終因寡不敵眾,被團團圍住,子彈如雨點般飛來,戰士們一個個倒下。僅存的八個人被擠壓到一個沒有遮攔物的小土包上,他們沒有任何沖出去的機會,不再隱蔽自己,八個人蹲著臥著站著圍成一圈,面向日軍舉槍、瞄準、擊發。日軍為減少傷亡,暫停前進,用迫擊炮對小土包轟擊。炮聲響過,煙霧隨風而去,小土包上奇跡般地還有一人站立在那兒。
王蘭俤身邊的戰友全部倒下,他瞟了一眼圍攏過來的日軍,鎮定地放下手中的“歪把子”機槍,拾起一支“三八”式步槍,槍口指天,一顆一顆地退盡子彈,昂起頭,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傲視群敵,無聲地宣示:有種的,刺刀見紅!
日軍步兵善于拼刺刀,但與新四軍作戰不到兩年,日軍就不主張與新四軍拼刺刀了,一來新四軍拼刺刀特別拼命,令日軍發怵;二來新四軍拼刺刀不退子彈,隨時發射,日軍沒少吃苦頭?,F在當面新四軍僅存一人,還退掉子彈,在他們看來,簡直就是對大日本皇軍的極端藐視。
日軍隊伍里跳出三個身材健壯的軍曹,端著上了刺刀的槍,成三角形向王蘭俤進逼,他們身后的日軍狂吠:“捅死他!”“捅死他!”
王蘭俤大罵:“三對一,膽小鬼!”隨即用一連串小碎步從兩個日軍中間退出,三個日本兵以為新四軍膽怯,就并成一排,氣勢洶洶朝王蘭俤壓過去。他們不曾想,王蘭俤這一退,“三夾一”變成“一對三”,擺脫了包夾。趁日本兵還未反應過來,王蘭俤用右側步向地勢高的一方快速移動,使自己和三個日兵站在了一條線上,“一對三”又變成了“一對一”,還占據了上風。
王蘭俤突然大喝一聲:“殺!”一個突刺,刺刀直插打頭軍曹的左胸,白刀子進,紅子刀出。
王蘭俤沒有停步,緊接著兩個躍進,再一聲大喝:“殺!”刀尖直指第二個軍曹的左胸。軍曹趕緊使槍左擋,只見王蘭俤的刺刀一個右旋,刺進軍曹的右胸。(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