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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兵事: 刺刀鑿界碑 青春寫邊關——請聽親歷者的講述
作者:唐磊 責任編輯:姚云炤 來源:《鐵軍》 日期:2015-12-07 瀏覽次數:8333
阿里,西藏最西邊的一塊高地,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小的地區,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被稱為世界屋脊的屋脊、高原的高原;喜馬拉雅山、岡底斯山等在這里相聚,它因之被稱為“萬山之祖”;印度河、恒河等從這里發源,故又被稱為“百川之源”。在這塊地球最孤寂的高地上,駐守著解放軍最富有犧牲、奉獻精神的阿里軍人。
在“八一”建軍節到來之際,我們特刊發《阿里兵事:刺刀鑿界碑 青春寫邊關》和《離艦長最近的女兵》兩文,并向守衛在祖國海邊防一線的共和國軍人致以崇高的敬意! ——編者
阿里,西藏最西邊的一塊高地,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小的地區,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被稱為世界屋脊的屋脊、高原的高原;喜馬拉雅山、岡底斯山等在這里相聚,它因之被稱為“萬山之祖”;印度河、恒河等從這里發源,故又被稱為“百川之源”。
在這塊地球最孤寂的高地上,駐守著解放軍最富有犧牲、奉獻精神的阿里軍人。
作為阿里邊防官兵的一分子,我倍感榮幸。盡管在這里駐守的時間不長,但那些爬冰臥雪、策馬奔騰,以及與印度邊防軍人唇槍舌劍、把酒言歡的畫面始終銘刻在我的心里。
雪域巡邏路 冰峰壯歌行
“生命禁區”一抹紅
阿里被人們稱為“生命的禁區”。
去阿里,從新疆葉城出發,沿著世界上海拔最高、環境最惡劣、道路最險、路況極差的高原公路——219國道,即新藏公路一路向南,途中險像環生。“行車新藏線,不亞蜀道難;庫地達坂險,猶似鬼門關;麻扎達坂尖,陡升五千三;黑卡達坂旋,九十九道灣;界山達坂彎,伸手可摸天……”達坂,維語意為“墳墓”,沿途共翻越16個冰達坂、涉44條冰河,大部分途經地段為“無人區”,只有茂盛的紅柳零星生長在路旁。“生命禁區”中生命的生存原本就是對大自然絞殺的頑強抗爭,這一簇簇紅柳,正是這場抗爭中的幸存者。
行至國道994公里處,便到了阿里第一站——日土。這里也是阿里的北大門,莫爾多通道的東起點。日土縣城的北面就是聞名遐邇的班公湖,藏語意為“長脖子天鵝”,意思是“明媚而狹長的湖泊”。該湖一半在阿里境內,另一半則在印控克什米爾地區,最奇特之處在于,雖同屬一湖,在這邊是淡水,而那邊則是咸水。班公湖岸邊紅柳簇擁,風景優美,是阿里高原乃至西藏的一個著名旅游景點。湖中有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鳥島,每年5至9月,成千上萬的鷗鳥在此棲息,鷗鳥雁鴨歡舞飛翔、遮天蔽日,成為阿里高原的一大奇觀。湖畔的牧人傳說湖中還有神龍、湖怪出沒,更增添了班公湖的神秘色彩。
作為阿里的守防官兵,肩負著守衛祖國領土、打擊敵對勢力和恐怖分子的神圣使命。忠誠履行使命,矢志獻身國防,是阿里軍人心中永恒的信念。
我清晰地記得到阿里的第一堂課,就是學習阿里軍人的守防歷史。進藏先遣連的英雄事跡深深地打動了我。1950年5月,為完成解放西藏阿里地區的任務,新疆軍區獨立騎兵師組成了共7個民族、139人的進藏先遣連。經過一年零三天的艱苦行軍,先遣連官兵克服高原缺氧、氣候惡劣等重重困難,挖地為營,狩獵為食,歷盡艱險,以頑強的毅力和大無畏革命英雄氣概,圓滿完成了黨中央交給的“挺進藏北,解放阿里”的任務,為和平解放西藏、保衛祖國領土做出了卓越的貢獻。在這短短的一年多時間,全連共有63名官兵光榮犧牲。至今,在阿里的茫茫雪野中,先遣連留下的63座墳塋,依然在訴說著當年進軍阿里的那段鮮為人知的故事。因此,從進入阿里的第一天起,我便以“爭當先遣連傳人”的信念開始了守防生涯。
從日土縣城出發,順著班公湖南麓,沿莫爾多通道一路向西,路旁的野驢“好奇心”很重,一直奔跑著與人們比賽,絲毫沒有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的架子。路的盡頭,便是常年駐守在這里的阿里軍分區某邊防連所在地——斯潘古爾湖,維語意為“美麗的湖泊”。“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一句樸素而富有激情的巨大紅色標語在雪山之中分外醒目,一面鮮紅而壯闊的五星紅旗“飄揚”在連隊營房后側的山坡上。這些標語和紅旗都是守防官兵用數公里外撿來的石頭堆砌起來的,每一塊石頭都凝聚著大家衛國守邊的堅強決心。
阿里的邊防連隊距離上級較遠,一般都在200公里以上,除了統一配送的物資補給外,其余一些副食還得自力更生。蔚藍的天空、潔白的云朵、成群的牛羊,以及嶄新的營房、整齊的菜棚,讓我產生了錯覺,仿佛進入了一個世外小村落。然而,連長王劍兵和指導員黃元龍的講述,讓我們深深地震撼,寧靜的背后,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連隊所在的莫爾多通道是1962年對印自衛反擊戰的一個戰場。莫爾多,藏語意為“大石頭”。在莫爾多通道最西端,仍然矗立著一塊巨石,現在已經成為對印自衛反擊戰的見證。連隊距離邊境有數公里,這片區域內全是1962年自衛反擊戰留下來的一片雷區,只有一條巡邏道路橫貫其中。20世紀90年代,連隊執勤巡邏只能靠騎馬和徒步,尤其是在穿越這片雷區的時候,只能騎馬快速通過。幸運之神并不是每次都眷顧我們的邊關將士。1996年夏,時任阿里軍分區副司令員的阿旺多吉帶隊組織連隊巡邏,騎馬通過雷區的時候,突然“砰”的一聲,所有馬匹都受驚了,為防止軍馬誤入雷區,巡邏隊員忙著控制馬匹,可阿旺多吉的坐騎“烈火”不知怎么了,發了瘋似的沖向了雷區。又是“砰”的一聲,“烈火”觸發了地雷,其他巡邏隊員還沒有反應過來,阿旺多吉已經墜馬,“烈火”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巡邏隊員趕緊過來查看傷勢,爆炸的地雷碎片把“烈火”的腹部炸開了花,也正因為如此,馬背上的阿旺多吉躲過一劫。看著挽救了自己生命的“烈火”,阿旺多吉嚎啕大哭,久久守護著,不愿離去。
2008年9月,我剛從軍校畢業,便來到了這個連隊任排長,訓練的第一課便是學習馬術,第二天就趕鴨子上架,隨隊去阿旺多吉曾經騎馬巡邏的地方執勤。當時的我還不知道上世紀90年代的遙遠故事,很新奇地騎著軍馬馳騁,現在想來還心有余悸。
如今,狹長的馬道已經被寬敞的巡邏路取代,但是每當巡邏隊伍路過當年“烈火”犧牲的地方時,都會停下來緬懷曾經的戰友,爾后小心翼翼地通過雷區。大家心里都清楚,雷區存在一天,巡邏執勤就依然充滿著風險。
扎西崗邊防連官兵風雪中巡邏
海拔5000米之上丈量人生的高度
連隊駐地向北十多公里處,蜿蜒向上108道回頭彎后,巍巍的秋迪儉革拉猶如隆起的雄關,鎮守在祖國的西部邊陲。秋迪儉革拉,藏語意為“平靜湖畔邊的達坂”,連隊的一個前哨班駐扎在此。簡陋的板房、一部電話單機和一臺高倍望遠鏡就是這個前哨班的“家當”。帳篷前的石碑格外醒目,上面用紅色油漆書寫著:海拔5100米。海拔5000米以上嚴重缺氧。連隊采取換防的辦法,每個月對前哨班的戰士進行輪換。但是,連隊干部少,帶隊排長鄭偉在前哨班一待就是四個多月。因長期嚴重缺氧,當他撤下來的時候,面部發青,嘴唇發紫,指甲蓋都變形了。連隊趕緊安排他休假調養。
前哨班的生活很枯燥、單調,每天的中心任務就是透過高倍望遠鏡進行觀察。除此之外,每周進行一次“10號山”巡邏。從秋迪儉革拉到海拔5681米的“10號山”,只有一條羊腸小道,戰士們徒步上下山都異常艱難。海拔越高,空氣含氧量就越低,戰士們背著槍彈、高倍望遠鏡、照相和攝像等器材,還要帶上到點位修整工事的鐵鍬、十字鎬等工具,呼吸都很困難。有的時候為了設置阻攔石,執勤官兵在山頂到處找石頭,見到突出的地方就用手扒雪,一米多厚的雪硬生生被扒開,然后用鐵鍬砸、鋼釬撬,干不了多久,大家的雙手就磨出了血泡。八級以上的大風毫不留情地將雪花撲打在臉上,使勁往脖子里鉆,戰士們全身凍得直哆嗦。大家靠著難以想象的毅力完成了每次巡邏和工事修整的任務。
海拔5000米,這是丈量人生的一個高度。在阿里高原上千公里的邊防線上,分布著數十個海拔5000米以上、嚴重缺氧的執勤點位。
再向北,就到達了班公湖地區。這是中印邊境的一個熱點地區,連隊的巡邏隊伍時常會在這個地區與印軍巡邏隊相遇。為了守衛祖國的領土和主權完整,巡邏隊往往與印軍據理力爭,在零下30攝氏度的雪地上不后退一絲一毫,最長達十多個小時。盡管官兵都戴著皮帽子、皮手套,穿著皮背心、皮大衣、棉皮鞋,但凜冽的寒風仍舊鉆心透骨。每次班公湖巡邏,戰士往往會出現凍傷、雪盲和紫外線灼傷等癥狀。
這還不是最難的。冬季巡邏最大的障礙就是突降大雪,道路被封,特別是從11月份開始,作為通往班公湖的必經之路,秋迪儉革拉便白雪皚皚,巡邏車上不去,只能臨時采取騎馬和徒步的方式到點位巡邏,然后組織連隊留守的人員開始清理道路積雪。由于積雪太厚,往往一天只能清理3~5公里,30多公里的巡邏路往往需要花費近10天時間,如果再降一場大雪,所有的努力又將化為烏有。無論多難,巡邏到點到位,這是連隊全體官兵的錚錚誓言和行動。哪怕有一次巡邏沒有到點到位,印軍就會有機可趁,滲透蠶食我國的領土。
邊防官兵就是這樣,忠誠地守衛著祖國的每一寸領土!
中印邊防代表會晤的升旗儀式
邊防“外交官”斗談消云煙
連隊駐地后側繞過一座小山,便到了我戰斗過的另一個地方——莫爾多會晤站。這是中印邊境西中段唯一的一個邊防會晤站,上千公里邊防線與印軍的大小事務,都是在這里解決的。營房是20世紀90年代初修建的。一個小院落,一側是生活區,一側是會談區,院落中央是飄揚的五星紅旗。院落的北側是新修建的會晤大樓,莊嚴、氣派。每次在中方舉行會晤時,中印雙方邊防代表機構的成員都會舉行莊嚴的升旗儀式。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感覺自己肩上的責任重大。
會晤,在雙方沒有建立熱線之前,如有需要召開會議解決邊防事務,便在己方升起信號旗,當對方同意參加后,也升起信號旗,故又稱旗幟會晤。2009年12月以后,我一直在會晤站擔任翻譯兼參謀。印度軍官在與我們交往的時候,往往使用英語進行交談。站里除了我和另外兩名翻譯,其他人都不懂英語,由于培訓和休假,常年只能保持一個翻譯在位。每次會談會晤,翻譯就是兩軍交往的橋梁,對雙方意思理解翻譯得準確與否,關系到兩軍是否能夠正確處理邊防事務。
2013年4月15日,中方巡邏隊在拉達克地區中方領土組織正常值勤時,被印度邊防巡邏隊越線阻擾,形成了對峙。隨后態勢升級,雙方在此搭起了帳篷,安營扎寨。至5月5日晚間,中印雙方才同時撤至后方營地。這就是當時轟動一時的中印帳篷對峙事件。這段時間里,會晤站儼然一派前線指揮部的陣勢。中方邊防代表阿旺楊培大校帶領邊防代表機構成員第一時間火速趕到會晤站,邀印方舉行了緊急代表級會晤,對印軍越線阻擾我方正常值勤提出了強烈抗議,鄭重要求印方立即撤回人員和帳篷。然而印方卻避重就輕,甚至強詞奪理污蔑我方巡邏隊越線。我清晰地記得當時會談室的緊張氣氛,一股火藥味彌漫在空氣中。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斗。我邊防代表理智地壓下憤怒。會晤中斷,中印雙方分別進入各自的會議室進行磋商。阿旺楊培大校命我將中印兩國政府分別于1993年、1996年和2005年簽訂的“兩個協定”和《議定書》拿出來,大家一起研究,仔細查對印方違反協定協議精神的條款。會晤繼續進行后,一開始中方就將印方違反的條款一一列舉,并附上了大量反映事實的照片,要求印方進行解釋。印方啞口無言,支支吾吾半天無法回答,最后以上報上級司令部為由匆匆結束了此次會晤。
在帳篷對峙的20天內,我們與印軍前前后后舉行了近十次會晤,好幾次會晤都是在夜間緊急舉行的。會晤最終達成了一致,雙方于5月5日晚間7點30分同時撤回人員和帳篷,邊境地區再次恢復了和平與安寧。
由于中印雙方存在邊境爭議,與印軍唇槍舌劍的日子很多。但是每次“戰斗”,中方都嚴格依據法律政策規定進行交涉。遵照“斗談結合、斗而不破”的原則,順利地解決了許多邊境事務。同時,在中印雙方共同協商解決邊境事務的過程中,也促進了互信和了解,增進了感情和友誼,為維護中印邊境地區的和平與安寧做出了貢獻。
根據會談會晤慣例,為增進中印兩國兩軍的友誼,中方每逢五一、十一、元旦和春節邀請印方,印方每逢獨立日和共和國日邀請中方,分別舉行豐富多彩的聯誼活動。我印象最深刻的是2011年1月26日、27日兩天。前一天是印方慶祝共和國日,后一天是中方慶祝春節。這兩天,雙方的會晤站張燈結彩、彩旗招展,大門口拉有“中印友誼萬歲”的條幅,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氣氛溫馨。印方組織當地百姓為中方邊防官兵獻上了極具民族特色的舞蹈和歌曲,還特地從新德里請來了一個年輕的魔術師,表演了精彩的魔術。中方在聯誼大廳舉行了盛大的迎春晚會,以規模宏大的集體現代舞開場,爾后穿插了美聲獨唱、藏族歌舞、啞劇等精彩節目。互動環節時,印方唱中國歌曲,中方唱印度民歌,音樂不分國界和地域,在這里得到了充分的體現。連續兩天的聯誼慶祝活動自始至終氣氛熱烈、友好和睦,最后在《友誼地久天長》的樂曲聲中,中印雙方全體官兵跳起了藏族的鍋莊舞,祝愿中印兩國、兩軍的友誼也能夠像這首經典的樂曲一樣地久天長。
斯潘古爾和莫爾多的故事只是阿里官兵守邊故事的滄海一粟。這里還有距離北京最遠的、被授予“雪域高原模范連”榮譽稱號的邊防連,封山時間最長的邊防連,以及“高原模范汽車兵”張良善、“雪域牦牛”錢有武和“知心姐姐”汪瑞等一系列英模、先進單位和個人,他們以及每一個阿里官兵,都有許多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跡。
“趟過了最后那道冰河,翻過了最后那道達坂,走上世界屋脊的屋脊,爬上高原的高原;好男兒當兵就要走阿里,走阿里上高原,燃起青春的熱血,擁抱高原遼闊的藍天;刺刀鑿界碑,青春寫邊關,咱就是阿里,咱就是高原……”一首《當兵走阿里》,唱出了一代代阿里軍人的戍邊心聲。
在阿里這片沉寂的土地上,不聞殺聲不見硝煙,但生死相搏的慘烈絲毫不亞于任何悲壯的戰場。60年來,在阿里的風雪邊境上,平均每3.7公里就犧牲過一位阿里軍人,豎起了共和國的一座座界碑。阿里邊防官兵對生命意義的堅守,換來了藏北高原邊關的安寧;阿里軍人在地球之巔釋放的人生“正能量”,正一代又一代相傳,成為雪域高原盛開不敗的“格桑花”。
(本文作者現為軍事科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