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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懷念——紀念父親黃火星百年誕辰
作者:黃力飛 責任編輯:魏冉 來源:《鐵軍》 日期:2015-07-14 瀏覽次數:8330
今年的7月11日是父親黃火星百年誕辰。在我們的記憶中,父親不僅是一位慈父,還是一位嚴師和摯友。在他離開我們的38年中,我們對父親的懷念與日俱增。
工農兒子慣征戰
父親原姓陳,7歲那年隨爺爺奶奶從河南逃荒到江西。因奶奶突然亡故無錢安葬,爺爺只好忍痛將他賣給江西景德鎮一名黃姓的瓷商當養子,取名黃火生。將奶奶安葬后,爺爺遠走他鄉,從此再無音訊。悲慘的骨肉分離,苦難的人生經歷,使他在飽嘗苦辣酸辛的同時,也不斷積蓄著反抗黑暗勢力的能量。
1930年10月,父親參加了中國工農紅軍,同年11月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并改名黃火星。1931年1月,父親進入了贛東北特區葛源軍政學校學習。誠如方志敏同志所說,這是“一座培養紅軍干部的熔爐”。在這所學校里,父親認識了方志敏、邵式平、薛子正等領導,特別是方志敏所具有的那種共產黨人崇高的道德風范,更是給父親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并對他后來的革命生涯產生了深遠影響。1931年4月,經該校教育長薛子正等介紹,父親轉為中國共產黨黨員,并于當月從軍校畢業。
在土地革命戰爭時期,父親曾擔任過江西弋陽第四游擊大隊政委,紅十一軍三十三師九十五團政委,福建第三軍分區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及清流縣委書記,第一軍分區政委兼代英縣獨立營政委等。中央紅軍長征之后,曾擔任過永定縣委書記及獨立營政委,第二縱隊政委兼五支隊政委,閩西南軍政委員會委員。在蘇區反“圍剿”斗爭中,他出生入死、身先士卒,被同志們稱為“猛子政委”。在艱苦卓絕的三年游擊戰爭時期,他用方志敏、賀龍同志的革命故事鼓舞大家,克服難以想象的困難,浴血堅持在閩西的山林中……
抗日戰爭時期,父親歷任新四軍第二支隊三團團長,新二支隊政委兼三團政委,第七師十九旅五十五團政委,第七師政治部副主任,和含支隊政委,十九旅政委。一次,日寇3000余人在飛機的掩護下,向三團的何家灣駐地發起猛烈攻擊。臨近的國民黨部隊聞風而逃,但父親卻臨危不懼,帶領三團的同志們激戰9小時,斃、傷敵人300多人,粉碎了敵人的瘋狂進攻。 皖南事變發生時,父親是新二支隊的政委兼老三團政委,戰斗中大腿負傷,但他沉著、堅定,帶領部隊血戰7晝夜,直到糧絕彈盡,才被迫分頭突圍。他不顧自己的傷腿,及時召開干部會黨員會統一思想,組成突圍隊伍,與敵人斗智斗勇,先后突破敵人14道封鎖線,歷盡艱辛勝利到達江北。
解放戰爭時期,父親任二十五軍政委。在渡江戰役發起之前,三野決定二十五軍在和縣西涼山渡江。而這一帶是父親多年戰斗的地方,他對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他向上級建議:“該處渡江江面寬,對面又是湖泊地,渡江后部隊展開困難,應改為從無為油坊嘴渡江。”上級采納了這一建議。由于登陸地點選擇得當,致使我二十五軍在渡江戰役發起時能迅速突破敵人江防,順利擴大戰果,追擊、圍殲了蔣介石江南殘敵的一張“王牌”——二十軍,創造了我一個軍殲敵一個軍的輝煌戰績。
新中國成立初期,父親先后擔任廈門軍管會副主任、主任。面對戰后敵特猖獗、社會秩序紊亂、工廠倒閉、商業蕭條等復雜的局面,軍管會首先建立了廈門各級人民政權,成立了治安委員會,有效地打擊、鎮壓敵特分子,同時打擊奸商哄抬物價、擾亂金融、操縱市場的不法行為,取消金銀外幣,保護僑胞利益等政策,取得了接管工作的決定性勝利,使廈門成為東南沿海前線對敵斗爭的堅強堡壘。
堅持原則重感情
1955年父親被授予中將軍銜,同年5月奉調進京擔任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檢察院第一任檢察長,11月10日被任命為最高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兼軍事檢察院檢察長。
在檢察工作中,父親始終堅持“以事實為根據,以法律為準繩”的原則,嚴格區分兩類不同性質的矛盾,秉公執法。在他看來這“不僅是個水平高低的問題,而且是個黨性問題”。他對每一例案件的處理都十分慎重,重調查、重證據、重事實,不枉不縱。1957年全國開展反“右”斗爭,在這場來勢兇猛的政治浪潮中,父親依然像以往一樣嚴格貫徹執行黨歷來倡導的實事求是的精神。他剛直不阿,不顧個人遭受指責,勇于承擔風險,堅持一切從實際出發的原則,正確區分和處理兩類不同性質的矛盾。在他的領導下,整個軍事檢查系統沒有一人被打成右派,有力地抵制了擴大化錯誤。
由于童年苦難的經歷,使父親從7歲時起就永遠失去了與自己有血脈關系的親人的聯系。參加紅軍后,他在長期的革命歲月中與同志們建立起深厚的戰斗友誼。他平易近人,和藹可親;對身邊的同志無論職務高低,他都滿腔熱情,以誠相待。有位新四軍老同志向我講述了有關父親的一段往事:抗戰期間,一次他負傷準備去住院,他向父親提出,希望組織上能多給點照顧(其實就是想多要點錢)。他本以為同是紅軍時期的老戰友,父親會網開一面答應他的要求。可父親當即拒絕了他:“不行,誰都要按規定發。”但緊接著,父親卻將自己的全部財產——10元錢和一只手表塞給了他。這位老同志實在過意不去,只好留下了8元錢。父親就是這樣,在工作中既講原則也重感情,因而贏得了同志們的尊敬和愛戴。
堅信正義勝邪惡
我們家是個大家庭,兄弟姐妹六個。記得小時侯 ,父親對我們要求很嚴。幾乎每到周末他都要依次檢查我們從學校帶回的作業,了解我們在學校的表現。那時,大姐力燕各方面表現都很好,父親經常表揚她,要我們向她學習。雖然那時他工作很忙,但每當我們拿著作業本來到他的面前時,父親都會和善地接過作業本,一頁一頁認真地翻看著;有時,他會對其中的錯字、錯題提出詢問,只有得到滿意的回答時,才會在我們的作業本上用毛筆簽上他的名字。
在平日里,父親總是全家睡得最晚,起得最早的人。不管工作多忙,他每天總不忘聽廣播、看書、看報紙。他還根據我們年齡不同的特點,為我們訂了畫報、雜志,叮囑我們不但要努力學習,字也要寫得端正,人要保持整潔,言談舉止要有禮貌。父親就像一個辛勤的園丁,我們在他的精心呵護下茁壯成長。
1966年的夏天之后,我們發現一向和藹可親的父親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當時家中只有力燕參加了“大串聯”。當她回來后,父親向她詢問所見所聞,總是憂心忡忡地和她討論著……很快,父親也受到了沖擊,隨著“運動”的深入,高檢和高法機構被宣布停止工作,父親的心情也變得越來越沉悶。
對于那段舉國動蕩的日子,一直住在家中的小妹力帆是這樣回憶的:
“那段時間里,父親常帶我去一些叔叔阿姨家走訪,交談,他們很少談及在這場運動中的個人得失,更多的是相互之間的安慰和鼓勵,他們回憶著槍林彈雨的戰斗歲月,一同為國家的前景、命運而深深憂慮著……
“當時,來京上訪的人越來越多,父親以高度的責任感積極工作著。一次,一個大哥哥來到我們家,哭著講述了他的父母一夜之間被‘造反派’奪去了生命。對此,父親非常震驚。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到父親淚流滿面。父親為他不能有效地保護戰友及其家人,為不能嚴懲殺人的歹徒而難過。就是面對這樣尖銳復雜的情況,我也從沒有在父親和那些叔叔阿姨的談論中聽到悲觀失望的話,感受更多的卻是父輩們堅信正義總有一天會戰勝邪惡,堅信我們的黨總有一天會撥亂反正,國家會重新走向正軌。
“1970年夏末,父親因患癌癥住進了北京醫院。雖然身患重病,父親卻沒有絲毫的悲觀,相反還關心著一同住院的病友。華羅庚叔叔住在父親隔壁的病房里。看到他整日悶悶不樂,父親一有時間就開導他,鼓勵他。一次,家里做了發菜燉雞,我給父親送去,正好華叔叔也在父親的病房里。父親說發菜不容易弄到了,還說要是有酒就更好了,笑著請華叔叔一起吃。其間,父親特意讓我背誦李白的《將進酒》。我知道,父親表面上是想以詩當酒來助興,實際上是想借李白‘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詩句來勸導華叔叔。他還講了三年游擊戰時期的艱苦生活。父親說,那時由于敵人封鎖非常嚴密,吃鹽都是不易的,出了汗,衣服濕透了也要舔一下。還說捉到虱子也要吃掉,因為那也是‘肉’呀!我和華叔叔都被父親樂觀風趣的講述逗笑了。父親還深情地說,現在的生活真是好多了,眼下是黨和人民對我們新的考驗,治好病,我們還能再為國家做貢獻!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見到華叔叔的愁容。
“關于如何做一個好人,父親也有他自己的詮釋。父親對我說,做人不但要按毛主席說的一輩子只做好事不做壞事,還要做一個正直的人,敢于堅持真理,堅持原則,甚至要為這一切獻出生命!當時由于年齡尚小,還不能真正的理解,但我仍然把這些話銘記在心中。
“時隔不久,父親的病情加重,有時剛吃下的東西就吐了出來,可父親仍然堅持再吃。父親不但自己頑強地與病魔抗爭,還叮囑我要照顧好媽媽。那時,媽媽工作很忙,單位很遠,下班后再去醫院,常常很晚才能回家,父親十分心疼她。父親還囑咐我和哥哥不要讓小弟海平一個人獨自來看他,他年紀小,過馬路時要特別注意安全。因為當時住在家里的只有我一個女孩兒,父親還囑咐我家務事要多做一些,不要讓來家里幫忙的老表姐累著了。就這樣,父親用他全部的愛心關懷著他身邊的每一個人,直到走完他生命的最后里程。”
應當說,小妹力帆對父親的回憶,彌補了我對父親最后一段人生經歷不了解的空白。
只做山谷不做尖
“文革”期間的1968年,我剛上初中,當時正是“三忠于四無限”最風靡的時期。一天,一位同學上課遲到了,他“誠惶誠恐”地在班上檢討說,這是對“偉大領袖最大的不忠”。其實,這在當時是一句最時髦的語言,但我總感到他說的太過了。回到家里,我向父親說出了自己的感受。父親聽了之后,首先肯定了我的看法。他說:有關“忠”字的提法,原本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不應當把它只演化成一種表面的形式。如果把日常生活中的每件小事,動不動都提升到“忠”字的高度來衡量,那實際上貶低了“忠”字的含意。父親的話,給了我啟發,年輕人容易沖動,凡事要多問幾個為什么,學會獨立分析思考。
那時學校里的“紅衛兵”極富政治色彩,我們班40多名同學中只有6名是“紅衛兵”,我是其中之一,負責宣傳工作,免不了與同學發生一些矛盾。有一次我向父親談到學校里的這些事情,父親聽完后并沒有發表看法,而是對我說了這樣一番話:“做人不要總想著去做山尖。山尖固然很高,老遠就能讓人望到,但它很陡峭,使人很不容易接近,而且它上面的地方很小,擺放不下多少東西,也站不了多少人。而山谷就不一樣了,它很深很大,可以容納很多的東西。”父親的這番話,直到今日仍令人回味。他用“山尖”與“山谷”形象的比喻,向我揭示了如何做人的道理。今天,當再次回顧父親的人生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自己恰恰就是一個虛懷若谷、寬宏大度的人,他的確是一個一輩子只做“山谷”而不做“山尖”的人。
父親生前也像關心自己的兒女一樣,非常關心青少年的成長。上個世紀50年代,為了讓年輕的一代更好地學習方志敏,更好地珍惜來之不易的幸福生活,父親曾親自寫稿,在北京、天津等地向青少年們進行專題演講。值得高興的是,這次為準備紀念父親的百年誕辰活動,我有幸找出這份父親當年的講稿全文。
在這篇講稿中,父親著重提出了“向方志敏同志學習什么”的問題,并結合他自己個人的體會將其歸納為五個方面:
1.學習方志敏同志熱愛祖國,熱愛人民,對黨一片忠誠的氣概。
2.學習方志敏同志強烈的群眾觀念。
3.學習方志敏同志的團結精神。
4.學習方志敏同志艱苦樸素的生活作風。
5.學習方志敏同志頑強的學習精神。
父親當年為學習方志敏歸納的五個方面,也是他人生最好的寫照。
我們為有這樣一位父親感到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