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深情地擁抱這片土地
這片生你養你的土地
這片印滿你足跡的土地
六十年了，兩萬多個日夜
你年輕的臉依偎著她的胸脯
有力的手輕輕抓住她的衣襟
而她，更深情地摟抱著你
顫抖地撫摸你依然沾滿泥污的黑發
灰布軍衣上密密麻麻的彈洞
凝視你平靜的坦然的神情
她疼痛又欣慰的淚水
洗不凈你渾身硝煙，以及
仍在滴血的傷口
你們面面相覷，親切的目光相望
她多么希望你還像兒時
無憂無慮地啼哭戲鬧乃至惡作劇
可是卻沒有，也沒有你風一樣
急匆匆的身影急匆匆的腳步
因為你已經有了一個稱謂
烈士
二
那個黎明之前驟來的烏云
兇狠地吞噬了初露的鮮嫩朝霞
頓時將你和你率領的戰友遮住
你們被嚴嚴實實地
圍困在一座如屏的山腳下
四周的山巖樹木紛亂凄迷
在爭奪命運的對陣中
你們和他們置身勢不兩立的前沿
你們不但要降服他們
還要打碎他們頭上的王權
所以他們誓死護衛的仇恨子彈
就暴風雨般無情地射向了你們
呼呼炸響無數密密的弧線
封死了所有的大路和小路
此刻
手中的槍告訴你
既然已經沒有了出路
那就讓你們和它一道
奮力辟出一條通往生存的路
于是，你領著三十六個戰友
頂住洪水一樣壓過來的死亡
讓其他人先沖出去
其他人沖出去了
你和你的三十六個戰友
全部倒在了血泊里
三
你躺在血泊里
鮮血猶如艷紅的綻放的花朵
噴灑美麗驚顫的芳香
融進綢緞般浮動的晨曦
與天邊霞光一起飛升
你大睜的雙眼朝向前面
追蹤遠逝的零落殘夜
重重山影和綠樹中腳步踏踏
你魚兒般突圍出去的戰友們
已游進了洶涌澎湃的滔滔洪流
向著最后的堤壩沖擊
碧空中有一只鷹
和你在同一個高度上飛翔
四
這是一片貧瘠又肥沃的土地
這是一片古老又新鮮的土地
這是爺爺用生命換來的土地
這是奶奶用淚水滋潤的土地
它聲音顫抖，喋喋不休地說
唔，我的兒子，我的兒子
戰友們說：站起來，站起來呀
和我們并肩繼續沖鋒，迎接明天
鄉親們說：醒一醒，醒一醒呀
重新和我們一同耕耘、播種、收獲
妻子說：你說話，你說話呀
兌現你早就對我許下的諾言
兒子說：牽我手，牽我手呀
送我上學校，領我去看遠處的風景
墳中的父母說：快回去，快回去呀
盡管我們不愿揪心的分離
你一句話也不說，蒼白凝重的
臉上，涂著深沉的思考
五
六十個春暖秋涼
六十次燕來雁往
六十年了，你身旁的
野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
莊稼收了又種，種了又收
你的年齡定格在二十九歲
仍然那么年輕
風從你的面前刮過
雨在你的身后潑灑
你始終沉默著，沉默的笑容
從過去，到現在，到未來
一直注視著旗幟的方向
旗幟的方向，就是你的語言
你躺在這塊土地上
面朝東方，那里有大海
你的左邊是黃河，右邊是長江
它們向著大海奔流，在那里會合
騰起滾滾不息的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