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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者說——“南京大屠殺”親歷者采訪記②
作者:徐志耕 責任編輯:姚云炤 來源:《鐵軍》 日期:2014-12-04 瀏覽次數(shù):8018
1937年12月13日,對于中華民族來說,是一個剜心割肺的血寫日子。就在這一天,侵華日軍攻占了中國的首都南京,就從這一天起,喪心病狂的日軍制造了舉世震驚的“南京大屠殺”慘案,在四十多天里慘絕人寰地殺害了我30萬同胞。
1986年8月12日上午 雞鵝巷27號
(白發(fā)、白眉、長長的白胡子,小個子,背微微駝了,耳朵有點聾,患白內(nèi)障的雙眼像蒙了一層霧。住在老式的木結構平房里。)
沈錫恩 79歲
我家清朝末年就住在這里了,從曾祖父開始。我在這個房子里出生,以前我這房子后面是清真寺,我住在寺里,開門、掃地、照應。
雞鵝巷30 號有個女的叫李擴飛,28歲,和我們住一起,我們住前面,她和母親住后面,互相有個依靠。冬月初九,是我30歲生日,大炮到處響,面也沒有吃,嚇得不敢出來。我們想,我們是平民,他們進城燒殺搶,不至于對我們老百姓怎么樣,總有人道吧。
有個日本人本多勝一來訪問。他問,我說。他開汽車來的,又接我到南京飯店去談了兩次,是1983年的春天。日本人說不是侵略,那你日本軍隊跑到中國來干什么?
我們死里逃生,刺刀對著我的胸膛。擴飛有文化,字寫得好。她父親在外面做工,很少回來。我們多年鄰居。日本兵進城第二天,我們準備吃中飯,稀飯剛盛好,來了兩個日本兵,那天擴飛抱著我家小女孩月云,日本兵上去奪過月云往墻角里使勁摔過去,擴飛被日本兵推到里屋強奸了。月云口吐黃水,沒幾天就死了。月云很好看,會講會說,是個好孩子。
本多勝一來那天我們?nèi)チ四谴狈孔印_€去了九華山下現(xiàn)在煤氣公司,當年那地方堆了好多死人。
孫淑榮會日文,會講日本話,個子不太高,瘦瘦的,穿中山服。當時每天都有人來找阿訇,哭哭啼啼,說死人不掩埋怎么辦?就找他去說話。一個多月后情況好一點了,掩埋隊的人都有臂章。我們恨死他了,那時沒有辦法,只好找他,他跟日本人混在一起,很洋乎的。
我當時洗亡靈,用水沖洗,都血淋淋的,沒胳膊沒腿,少手少腳的,看了心里難過。
日本人來查問,老年人出來說:“死了死了,去埋的。”那時我父親也參加,他胡子也很長。我們清真寺里的張爸是日本兵用刺刀戳死的。他是山東人,大個,脾氣犟,當時有70歲的樣子。他只有一個人,是從外地來投靠的。我們勸他去難民區(qū),他硬要看寺不走。他身上有十多處傷,衣服脫不下,血粘住了,是用剪刀剪開的,從袖子剪到領子。沒有白布,只好用被單包。張爸死在清真寺后面的池塘邊。我們把他埋在中華門外,石碑上刻了“張爸爸之墓”五個字。
我看見中華門外有一個小孩,頭朝著他媽媽,哇哇哭著要吃奶,小孩不知道他媽媽已經(jīng)(被日本兵殺)死了。
“文革”以前我們回憶過這段歷史,寫過一些材料,后來紅衛(wèi)兵來抄家都燒了,一些經(jīng)文也燒了。
這里的老房以前很大,有十六進半,現(xiàn)在只剩禮拜堂和石井欄了,張爸當時停尸就在這里。
我家現(xiàn)在有4代46個人,感謝共產(chǎn)黨。
1986年8月14日上午 小锏銀巷10號
(他正坐在圣母像下讀圣經(jīng)。他當了60 年的基督徒。他戴著一副老式的水晶老花鏡。他花白須發(fā),矮個,拄一根曲節(jié)拐杖。他和老伴在老式的木屋里簡樸地相依相伴。)
朱壽義 83歲 沈愛華(女)72歲(在場)
提起大屠殺,我要哭啊!我們是基督徒,我從小在南京,我在國際委員會難民區(qū)工作過。50年了!
雷伯大塊頭,胖子,光頭,德國人,他拿我開心:“我到中國來時,你還沒有生呢。”
日本人快進城了,我要逃難去揚州,把老婆、孩子一起帶去。水西門造幣廠旁邊有條小河,我雇了兩部黃包車到河邊,忽然耳邊聽見上帝說話了:船漏水了,不能去,要死在江里的。我說:回去。兩部車又拖回來,花了8塊錢,又回到青年會。就是現(xiàn)在內(nèi)橋糧食廳這地方。
回來父親問:為什么不去?我說船漏了。父親說:不去也好,要死死在一塊,不死在江里。
我到青年會去玩,碰到費吳生。他是青年會總干事,大個,瘦瘦的,黃頭發(fā),美國人。他是蘇州出生的,所以名字叫吳生,會講蘇州話。他問我:“聽說你到揚州去逃難了?”我說船漏了沒有去。他說,不去好。我們外國人留在南京,在寧海路6號辦難民區(qū),成立國際救濟委員會。費吳生給了我一張地圖,上面紅藍鉛筆畫了框框,從干河沿到山西路。他說:趁現(xiàn)在沒有人,你們可以搬去住。”我們搬到陰陽營47號,是平房,三大間,還有兩個小披房。我又把我的丈母娘、舅舅、姨父母、姐夫等三四十人弄到一起住。這大概是日本兵進城前一周的時候。
過了幾天,日本人來了。他們是強盜,是土匪,是畜牲!他們穿黃呢制服、穿皮鞋,拿槍拿刀,兇樣不得了!我不敢回家,住在國際委員會的地板上,我寫難民調(diào)查表,燒粥給難民吃,發(fā)救濟錢,還有米和麥子、棉衣被單。我剛結婚,老婆抱著兩歲的女兒,臉上涂鍋煙灰,穿著一件她母親的破棉襖,躲在金陵女子大學,四十幾天不洗臉。女子大學的華群小姐,我叫她活耶酥,她站在校門口,不準日軍進去。她說:要打打死我。
日本兵吃醉了酒,見我父親戴了一頂皮帽子,說要殺頭。用繩子把我父親綁起來跪在地上,門里人跑到國際委員會告訴我,我找到費吳生,他坐了汽車去了,正要舉刀殺時,費吳生大喊一聲,用棍子指向日本人,叫他們走。我父親得救了。當時我不敢出來,中央軍敗兵到處丟槍,涌進難民區(qū),沒地方住。
詹榮光這個人要殺,千刀萬剮!他個子不高,三四十歲,不少中國人死了,是他害的。日軍發(fā)安居證時,到寧海路山西路那塊,我看到詹榮光站在方臺子上,指手劃腳講,日本人是好人,不會殺你們的。誰是中央軍,站出來。有家眷的,不但不殺你,還給錢,可以回家去做工。一邊說還一邊拍胸口。中央軍站出來了,有不少,四個一排站好,后來一齊押到下關用機關槍掃,都倒在江里了。
有3000個警察,在華僑招待所,也被殺了。中國人死得真可憐。
領安居證也苦。第一天去排隊,四個人一排,等安居證到天黑,又說明天再來,一人發(fā)一張小條子,上面蓋了章,有兩個字:野宇。第二天再到山西路排隊,又是四個人一排,排到了,要一個120度的鞠躬,再到桌子邊的日本兵那里去登記才算完。一個十幾歲的小孩,日軍槍一擊地,小孩以為是叫他,穿著棉衣棉褲就跑過去,日本兵“嗨”的一聲吼,刺刀從小孩的右腿穿過,血不得了!小孩爬不起來了,不知是死是活。我眼淚直掉。
忽然間來了一隊馬隊,與日本兵啦呱了一陣,說是要伕子,拉去了120多個,不少是附近家門口的人, 說是抬子彈去,一個也沒有回來。有一個60多歲的老頭領了安居證回來,到陰陽營,一個日軍舉起槍把,一下打下去,頭上全是血。
有段時間我睡在鼓樓保泰街衛(wèi)生處的地板上,旁邊的一個人叫王承典,鼓樓開拍賣行的,很有錢。日本人成立自治會,他會講日本話,當了自治會的社會局局長,他四五十歲,個子不高,靠販賣發(fā)財。開始他給我講:我們是難友,我給你弄個好位置,當個區(qū)長吧。他要我當一區(qū)的區(qū)長。我說,我只能寫字,膽子小,請你另外找人。他說,這么好的發(fā)財機會你都不要。一區(qū)在夫子廟,你不干,好。二區(qū)在升州路,你去。我說,我不干。他說,你這個人不識抬舉。我要是去了,肯定活不到今天,肯定要做壞事。
我最難受的是,難民登記時左臂上要別太陽旗,當亡國奴!沒得辦法,忍辱負重。
中華路青年會那邊,日軍放火燒了40天!我家的房子也燒了,3間平房。
難民困難沒有錢,可以寫個條子來,送到國際委員會,5元、7元、10元地救濟,每天要發(fā)出去幾百元,我負責發(fā)錢。我還管一些事,難民沒得吃,到我這里開條子,一開一個月。有病的,可以到鼓樓醫(yī)院去住院。蓋上圓的紅圖章。死了人,開領棺材的條子,到紅十字會去領。
金陵女子大學矮圍墻,日軍夜里開一部卡車去,用手電去照,女難民都睡在地板上。我妻子也被拉去了,一看臉上有煙灰,不要,他們要挑漂亮的。就在陰陽營47號,我的親戚中,有3個姑娘被日軍手電照了,拉出去,車上的人接住推上車,拉去一百多人。后來我老婆對我說,3個姑娘,一個小的才十二三歲。一人拿一支蠟燭回來了,路上都是尸體,高一腳低一腳,小的姑娘黃膽嚇破了,第二天就死了。也是我開的條子,領了一口小棺材。
我老婆對我說,升州路日本兵放火燒了半條街,太平路燒了1/4,晚上我躺著流眼淚,看見外面大火在燒!
貝德士也是瘦瘦的,中等個,那時和我一起搞統(tǒng)計。密爾士黃頭發(fā),黃眼睛,五六十歲的樣子,他和我們一起做禮拜。日本人賣白面(毒品)給中國人,七八歲的小孩也吃白面,用筆管吸。密爾士說:“這樣下去中國要滅亡。”我們是基督徒,我們勸人不要吸。密爾士組織我們秘密宣傳,不讓日本人知道。
我在難民區(qū)時記得一件事,有一個人進來問:請問你是朱先生?我說:什么事?他說,不瞞你說,我沒有吃的了,請求救濟的條子遞了幾天也遞不進去,難為你幫我?guī)нM去。我看他手上有血痕,便問:怎么弄的?他說,警察藤條打的。他是拖三輪車的,不到30歲。后來我給了他5元法幣。
評事街小學那邊以前有一個日本兵站崗,走過要鞠躬,我不走,我八年不走那條路!
南門中華門城樓下有一排長椅子坐四五個日本人,手里拿著槍。中國人走過去要鞠躬行禮,小販路過要搜要打,女人還要脫褲子搜,慘!
難民區(qū)結束后我賣香煙,在夫子廟貢院街茶館門口。我是虔誠的基督徒,我20多歲入教。我5歲沒母親,死了。父親十幾歲就織錦緞,一人養(yǎng)不活一人,我在太平路小學讀了7年,后來交不起學費,叫我“滾”!下雨沒有傘,沒穿過一雙新鞋子。
今天你來了,共產(chǎn)黨實在是好。一個人要思前想后,50年前是什么情況?
1986年8月1日上午 桃李王巷19號二樓
(安徽和縣人,白發(fā)童顏,能書會畫。)
宏量法師 74歲
中華門外方家巷5號、7號長生寺的住持是我的師父梵根。這個人宗教觀念很深,他以為日軍也信 佛,不會糟蹋寺廟的。日本兵來時,他把十幾個和尚召到大殿上念經(jīng)。
日軍進來了,和尚躲也躲不及。日本兵拍一下和尚的肩膀,就喊一個出來,跪在殿外的丹墀上,一槍就打死!旁邊還站著一個和尚念阿彌陀佛。再喊一個出來,原先念佛的和尚跪下,又一槍!一共打死了17個!還有一個是俗家人,一個賣油條的吳老頭,沒地方躲,只穿一件黃襯衫,師父好心,弄來一件僧衣讓他穿上裝和尚。日軍抓他出來一看穿著黃襯衫,說是中央軍,用刺刀在他頸子上刺了一刀,丟在寺外的巷子里,老頭拚命喊疼,過來的日本兵又刺了幾刀,把他刺死了。
第三天,日本兵來寺里找花姑娘,找到寺里的隆慧和尚。他40多歲了,是旗人,沒長胡子,日本兵以為他是個女的,剝掉衣服,一看是男的,氣得把他抓起來摔,在陀羅尼門的石坎上活活摔死的,腦袋也砸開了!
我?guī)煾敢脖蛔咐钊ィ瑳]辦法,快50歲的人了。
雨花臺有個高座寺。有個和尚也到長生寺來避難,也被拉差拉走了,一去杳無音訊。
長生寺里一共被日本兵殺了21個人,只留下小和尚妙興和我的十一二歲的師弟能行。當時我跑到莫 愁路難民區(qū)的普照寺躲起來了,就是現(xiàn)在三十六中對面。
普照寺是講經(jīng)的地方,我受戒以后,就住普照寺了。長生寺有個隆和尚也躲到普濟寺來了,日本兵進到寺里,他爬到羅漢菩薩背后躲起來,靠一個叫陳妙信的女居士用繩子吊上去給他送飯吃,不敢出來。日 本兵一走,他就下來了。誰知有幾個姑娘在外面亂跑,住持輝因把她們接到寺里,又一隊日軍來找花姑娘,先把住持輝因拖出來,叫隆和尚念佛,一槍打死了輝因,隆和尚嚇昏了。后來稍安定一點,他就跑到中 華門外小行的一個廟里去了。
普照寺靠近難民區(qū),和尚、尼姑和居士躲在一起,度厄法師叫女的把煙鍋灰涂在臉上,都躲到大殿隔壁西方殿的樓上。大殿和西方殿是通的。度厄法師搭了一張床隔了起來,叫一個60多歲的老太躺在床上。三四個日軍進來要污辱老太,老太怕了,她指了指蚊帳里邊。日本兵掀起蚊帳,沖進去了,里面有七八個姑娘,十二三歲的一個小姑娘又喊又叫。我們在大殿上念佛,我們聽到的。寺里有二三十個和尚,普照寺不大,黑洞洞的,還有人躲在三進的樓上,一共有六七十人。
武定門有個正覺寺,住持叫蓮華法師。當時那里死了7個和尚,都是被日本人打死的,有個和尚叫志 安,我認識的。另一個是別的寺廟來作客的客師。解放后我見過蓮華法師,他給我講的。
通濟門外水閘旁有個龍華寺,印沅和尚的師父也被日軍打死在寺里。還有小心橋剪子巷的百歲宮,是個尼姑庵,住持叫賢清。70多歲的隆華老師太見日軍沖進庵里來,她從大殿上走下來,端坐在己架好的一堆木柴上,一點火,人和宮一起燒了!這是輝堅法師給我講的。(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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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戶: 張杰胤 2014-12-04 20:43:46 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