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念是我十分敬重的一位革命老前輩。上世紀50年代初，他任湖北省委書記、省長，后又兼武漢市委書記、市長。當時我在武漢中南空軍（廣州空軍前身）工作，耳聞目睹先念的幾件事使我深受教育。“先念百年”，動人心弦，按捺不住，夙夜記之，以傳后世。
“和平談判是打政治仗，比打軍事仗更為艱巨”
1946年2月，中共中央急電李先念司令員速到武漢會見周恩來，就中原停戰問題同美蔣進行談判。李司令員不帶警衛不帶槍，只帶一個有“英雄小參謀”之稱的隨從參謀肖健章，協助處理事務，負責安全和生活。
赴武漢途中，李司令員跟小肖說：“過去我們同國民黨打過不少軍事仗，現在又要同國民黨打政治仗。”“這次談判在某種意義上說，比打一次軍事仗更為艱巨。”他還提醒說：“同國民黨談判，是在特殊情況下的斗爭，斗爭形勢變了，方式方法也要變。敵人在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在談判桌上也不能讓他得到。小肖，你可不要馬虎，要放靈活點啰！
第一輪談判，周副主席、葉劍英、李先念帶著肖健章和翻譯參加，國民黨方面是張治中、程潛、郭懺，美方是馬歇爾。會談是根據周副主席提議，協商三個方面問題：中原地區國共雙方部隊在各自位置停止敵對行動；組成負責處理中原地區問題的武漢執行小組及小組駐地；中原軍區正式在武漢設立辦事機構。這次只是提出問題，議定會談原則，時間很短。回到住地后，肖健章說：“原來以為談判會把嘴巴磨破，屁股坐痛，沒想到……”還沒說完，李司令員笑著說：“湖北有句俗話叫：‘老鼠拖葫蘆，大頭在后頭’。有我們口干舌燥、腰酸屁股痛的時候。”
談判期間，國民黨方面玩弄假談真打的手法，密令軍隊搶占中原軍區黃陂的河口、黃安的佛塔山、安陸的趙家棚等幾個地方，被我中原軍區部隊反擊奪回來了。這種軍事上的較量馬上反映到談判桌上。
談判由美方代表福爾德主持，郭懺來個惡人先告狀，他指責我軍在停戰令下達后向國軍進攻，侵占了他們的防地，抓了他們多少人，打死他們多少人……并當場向中外記者展示偽證，企圖把挑起內戰的禍首打扮成內戰的受害者。
對這種賊喊捉賊的卑劣伎倆，李司令員當即予以反擊。他說：“請郭將軍不要健忘，你們的部隊在抗戰期間，可從沒有到過這些地方，更談不上在這些地方與日本鬼子打過仗，憑什么說這些地方被我們侵占了呢？”問得郭懺狼狽不堪。
李司令員接著說：“抗戰八年，我新四軍五師一直堅持在敵后，解放了9000多平方公里的國土，抗擊日偽軍20余萬，通過大小戰斗消滅了四五萬敵人。不僅黃陂的河口等地是我軍區的陣地，而且整個鄂、豫、皖、湘、贛邊區都是我軍從日軍手中收復的失地。這里的每個村莊，每座山頭，每條河溝都留有我們戰士的鮮血和汗水，印有我們戰士的足跡。”
李司令員慷慨陳詞，駁得郭懺只好忙說：“李將軍抗戰有功，李將軍抗戰有功。”他給自己下臺階說：“這些問題留待執行小組去解決吧！”
在以后幾輪談判中，對方不斷變換花招，強詞奪理，造謠惑眾。李司令員針鋒相對，據理力爭，在揭露國民黨反動派假談真打的同時，也指出了美方代表標榜“公正”實不公正的立場。通過馬拉松式的反復較量，美蔣代表不得不就周副主席提出的三項議題達成了協議。
談判達成協議的當晚，國民黨方面不得不做點表面文章，由郭懺出面，為李司令員舉辦了雞尾酒會，社會賢達、知名人士和近百名中外記者參加。席間，國民黨軍統少將鄧維仁擠到李司令員面前，別有用心地挑逗說：“李將軍，今晚為你舉行酒會，盛況空前。我是喊和平萬歲的人，有和平才會有今天的酒會。請為這種和平、幸福、安樂而干杯！”
李司令員對鄧維仁的挑釁行為，回敬道：“鄧將軍，你今晚喝多了，在說酒話吧？如今抗戰剛剛勝利，弊政多端，山河破碎，民不聊生，人民談何幸福之有？民主建政，和平幸福，任重而道遠，須億萬民眾奮發圖強，豈能靠一席雞尾酒會！”說完后哈哈大笑起來。
李司令員在談判中的豁達大度，受到許多中外記者的贊揚。一些報刊評述李先念將軍“舉止風度翩翩，言談落落大方，有理有據，不卑不亢，不愧為抗戰名將，具有政治家、外交家的風度。”
不當老戰友的“防空洞”
1952年全國性的“三反”、“五反”運動搞得熱火朝天。那時把貪污疑犯和其他經濟疑犯稱之為“老虎”，當時的流行語是“山高林密必有老虎”，“老虎叢生之地必有官僚主義”，意思是管錢管物的單位“老虎”多、問題多。軍區空軍黨委組織由保衛部長彭由任隊長的“打虎隊”進駐重點單位后勤部。那時我在政治部報社任記者，奉命參加“打虎隊”任秘書。經群眾檢舉揭發，涉及到后勤部政委程啟光的問題。程啟光是一位老紅軍，參軍前和李先念配對幫人修房子，一個是木工，一個是泥瓦工，關系非同一般。彭由隊長犯難了，左思右想，決定親自出面找他談話，動員他主動講清問題。隊長讓我通知他明天上午和他面談。
第二天上午，我隨隊長去程啟光家時，家里人說他到武昌李（先念）省長家去了。隊長馬上報告軍區空軍政委吳富善。吳政委說你們等一等，我打電話找李省長，說明情況，問問他怎么處理好。沒過多久，吳政委回話來說：李省長態度很明確，“誰有問題，一視同仁，就是天王老子該查也得查！不能因為程啟光是我的老戰友就不敢查，我不能當老戰友的‘防空洞’。我馬上說服他，送他回去接受審查。”
程啟光回到部隊后，我隨隊長去找他談，問他李省長對他怎么說的。他告訴我們，先念說：“‘三反’、‘五反’是黨中央毛主席部署的大事。我們老黨員都要自覺地帶頭響應啊！我倆是老伙計、老戰友，可是現在有人揭發你的問題，你還是先回去接受審查，把問題說清楚。如果你不回去，給組織上出了難題，人家會說我當了你的‘防空洞’呀！這對你不好，對我也不好。等你的問題解決了，再來我家住住。”程啟光接著向隊長表態，先念說得入情入理，我愿意如實講清問題，聽從組織上審查處理。
李先念既堅持原則又有人情味，這個難題就這樣迎刃而解。由于對程啟光的問題進行了認真負責、實事求是的審查處理，結果三滿意：組織滿意、群眾滿意、他本人也滿意。
“總理日夜操勞，我們應該為他分憂”
上世紀60年代初，我到長沙空軍某部采訪。一天，部隊領導約我在機場塔臺旁的休息棚介紹情況，值班參謀找首長接省委辦公廳的電話，說是李先念副總理要找你們部隊的一個叫小肖的來談談。正在旁邊上任不久的肖健章參謀長馬上把電話接過去說：“李副總理要找的小肖就是我，請你回話，今晚我就去看他。”第二天，我問肖參謀長，李副總理和你談了些什么呀？肖參謀長告訴我：“我和他非常熟悉，從戰爭年代我在他身邊工作起，他一直叫我小肖。他以為人家都知道我這個小肖。其實我到長沙工作不久，省委機關的人不熟。他們不知道小肖是誰，也不便問。李副總理家和我家經常有來往，他聽說我調到駐長沙空軍部隊工作，就說要我去談談。”
肖參謀長說，去了以后，李副總理就問他當地群眾生活情況，部隊生活有沒有必要的保障，特別是飛行員有沒有足夠的營養等等。他一一作了回答。肖看李先念很疲憊，就說：“師長（肖習慣地這樣稱呼他），年歲不饒人，你也得放慢節奏，不要安排得太緊，要注意身體啊！”李先念說：“現在正是國家經濟生活困難時期，老百姓的生活問題是天大的事，民以食為天啊！總理年齡比我們大，你們不知道他是怎樣為老百姓日夜操勞。總理健在是我們國家和人民的幸福。我們比他年輕，應該多干點，為總理分憂。要不然的話，對不起總理，也對不起人民啊！”
“共產黨員只能聽組織安排”
李先念黨性原則很強，從不計較個人得失和職務高低。肖健章在武漢當軍區空軍副司令員時，有次我途經武漢看望他夫婦。其時正值李先念由國家主席改當全國政協主席。我問肖這是怎么回事。他說，對這件事，我也有想法。最近我因事去北京到中南海看望老師長時，談起這件事，師長批評我說：“你這個小肖，當司令員的人了，應該懂得政治嘛！我當國家主席是組織上要我當，不當不行；現在組織上讓我改當政協主席，還是不當不行。你這個司令員也是組織上讓你當的呀！”“我們的權力是人民給的。當主席，不該辦的事，也不能辦；不當主席，應該辦的事，還是可以辦。我們共產黨人投身革命，舍生取義，不是說時刻聽從黨召喚嗎？就是這么個最普通的道理，我看你們應該是想得通的。你見到老戰友們，把我這個意思轉告他們，不要去說三道四，一定要聽黨的話！”
先念同志這些樸實的、刻骨銘心的話語，凸顯了偉人的精神風貌，是寶貴的精神遺產，堪為后世師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