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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在天地間
作者:嬌瀅 責任編輯:姚云炤 來源:《鐵軍》2014年第5期 日期:2014-07-22 瀏覽次數:8327
傷感的日子,我的腦海里卻跳出這樣一個溫暖的題目。又是一年清明節,從韓國歸來的中國人民志愿軍遺骸,盡管歷經60多年的分別,但魂歸守望了一個甲子的祖國,真的可以含笑九泉了。
傷感的日子,我的腦海里卻跳出這樣一個溫暖的題目。又是一年清明節,從韓國歸來的中國人民志愿軍遺骸,盡管歷經60多年的分別,但魂歸守望了一個甲子的祖國,真的可以含笑九泉了。雖然我們并不知道他們是誰,但在戰火紛飛中永遠定格的那些生命,卻讓我們在心有酸楚的同時,也有一股暖流浸潤著心肺,那是因為他們對祖國的大愛長存于世,而我們對他們的思念與緬懷也永存于心。
云南麻栗坡烈士陵園
那一條小路
2013年10月25日,抗美援朝勝利紀念日,我來到鴨綠江邊。眺望夕陽下的斷橋,江水緩緩流動,我的心卻波濤翻滾。那一刻,我眼前浮現出魏巍筆下《誰是最可愛的人》中記述的志愿軍戰士“一把炒面就一口雪”的艱苦歲月。在祭掃烈士陵園的那一天,我們走的是當年志愿軍戰士們踏上征途時其中的一條小路。
2014年3月28日,437位在韓志愿軍烈士的英靈回到了祖國的懷抱。在沈陽仙桃國際機場,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國務院副總理張高麗指出,60多年來,我們始終沒有忘記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和中國人民志愿軍所建立的不朽功勛,始終沒有忘記譜寫了可歌可泣、氣壯山河英雄贊歌的志愿軍將士,始終沒有忘記在抗美援朝戰爭中犧牲的志愿軍烈士們。
得知志愿軍烈士遺骸歸來,自發來到機場接機的志愿軍后人,發自肺腑喊出了“爸爸”。這一聲呼喊,積郁在心頭已經60多年了,這一聲呼喊讓我想起那首俄語歌——《小路》,當年的浴血奮戰,當年的生離死別,都在這如泣如訴的呼喊聲中與哀婉低回的歌聲里重現。不久前,當我收到老師發來《鶴群》的視頻郵件時,一個人靜靜地聽著這首歌,眼里不斷涌出淚水……
有時候我總覺得那些軍人沒有歸來,從那些流血的戰場。
他們并不是埋在我們的大地,他們已變成白鶴飛翔。
他們從遙遠戰爭年代飛來,把聲聲叫喚送來耳旁,
因為這樣,我們才常常仰望;默默地思念,望著遠方。
疲倦的鶴群飛呀飛在天上,飛翔在黃昏,暮靄蒼茫。
在那隊列中有個小小空檔,也許是為我留的地方。
也總有一天我將隨著鶴群,也飛翔在這黃昏時光,
我在云端像鶴群一樣長鳴,呼喚你們,那往事不能忘。
在中朝邊境一步跨,在鴨綠江斷橋,在抗美援朝紀念館,撫今追昔,我的記憶里還有軍旅作家王樹增寫的《遠東:朝鮮戰爭》那本書里描寫的成戰斗隊形凍死在長津湖的連隊,有在上甘嶺戰役中打出國威和軍威、唱響《英雄贊歌》的硬漢們,還有抱著自己被炸斷的雙腳爬上陣地把停戰命令送到前沿的那名小戰士,我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我們卻永遠記住了硝煙炮火中的那一幕!
清明將至,魂去歸來,共和國的鐵骨脊梁帶給我們的再不是炒面就雪的艱苦。我們今天斟酒、點煙、敬香,頂禮膜拜,因為我們是站在你們的肩上建功立業!
65565 部隊67分隊向抗美援朝紀念碑獻花
那223階臺階
又是清明時節,老山主峰連隊的指導員格茸七林說,從昆明陸軍學院畢業任排長、副指導員至今日任指導員,他對老山的感情是說不清,也道不明,但唯一清晰的是,他找到了一個可以下跪的地方,那就是在老山主峰屹立著的張大權烈士雕像前。
通往老山主峰有223階臺階,那是在老山主峰戰斗中,一天內犧牲的官兵數字。1984年4月28日,新一代最可愛的人用生命和鮮血澆鑄的豐碑,是“不怕死、不怕苦、不怕虧”的老山精神的具體映照。
在守衛老山的日子里,格茸七林無數次爬過那223階臺階,無數次佇立在刻寫“狹路相逢勇者勝”的山巖前,無數次靜靜地看著霧靄中的254號界碑,更是無數次想起當年在邊境戰爭中因蹲守貓耳洞而得了類風濕癱瘓在床25年的阿爸。在他的記憶中,阿爸始終被病痛折磨,但阿爸卻堅持讓他放棄留校和回到家鄉香格里拉工作的機會,讓兒子堅守在當年他戰斗過的邊防線上。
老山常年大霧覆蓋,陽光難得一見,因而太陽花在邊防線上顯得彌足珍貴。格茸七林用自己的笑容,消融了戍邊守防的苦與累,他把心酸留給了自己,把陽光帶給了戰友和親人。
2013年2月,新兵拉練至老山主峰,格茸七林為新戰友們送上了一首家鄉的歌《香格里拉》;11月送老兵,他說,無論是新兵,還是老兵,只要是站在老山,就是一種精神、一種信仰、一種追求,軍人就要化作一座山脈、一條河流,踏著烈士的血跡前進。在他的心里是父親的高原、母親的雪山,因而他唱得最多的就是那首《思鄉情》,而他心中的“家”,一個在迪慶高原,一個在老山連隊。
采訪支前民兵王正明(孫益祥攝)
那雜草叢生的扣林
與立有“老山精神萬歲”的主峰紀念碑不同,扣林山的主峰雜草叢生,但駐守在這里的官兵每次登上扣林山主峰,卻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深深敬意。那條臺階已是殘破的小路,那老舊斑駁的營房,見證著歲月的流逝,而難以忘卻的是那場戰爭,因為那條小路見證了扣林山的軍民魚水情。
2013年11月,扣林山連長石俊帶我拜訪支前民兵王正明。在昏暗的房間里,我們看到了這位在邊境戰爭期間為給部隊帶路而炸斷一只腿的老人。他平靜地講述了事情的經過,之前一直是路參謀走在前面,但當路參謀踩雷犧牲后,他就走在官兵前面,他的左腿也是踩雷被炸斷。他說,當時路參謀不害怕,他也就不怕了。他不知道路參謀的全名,我們也無從知曉那是怎樣的血腥與殘酷,但我們能從老人的身上,看到無畏、無怨、無悔的精神境界。
2013年12月28日,支前民兵指導員王正明病逝了。得知這一消息,是石俊連長給我打電話說的,淚水在瞬間就模糊了我的視線。老人最大的心愿就是換一只假肢,現在,老人什么都不需要了……
在扣林山,還有一位86歲的擁軍模范——張翠黃老人,老人曾在戰爭期間50多次冒著槍林彈雨給官兵們送熱飯到陣地上。從50多歲到80多歲,她堅持 30多年為駐地官兵送米、送肉、送柴,她最難過的就是清明節掃墓,每次當她坐在那些烈士墓碑前,她都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喃喃地說,他們好可憐啊,為了我們邊疆,他們回不了家了,見不到媽媽了……
對她而言,沒有親疏之別,她一定親手拔完每一座墓碑上的雜草,一定親自掃干凈整個烈士陵園,一定要為每一位烈士斟滿酒,盡管她不識字,也不知道墓碑里的戰士她是否見過。當我和孫益祥干事為她唱起那首《送你一枚小彈殼》時,堅強的老人眼里噙滿淚水,那一刻,我們偎依在老人的身邊,再次感受到她是我們永遠的媽媽。
廣西南寧匠止烈士陵園
那1016座墓碑的陵園
在廣西南寧匠止烈士陵園有1016座墓碑,放眼望過去,心都顫抖了。生命定格在17歲、18歲、19歲、20歲……,甚至23、24歲都是年齡大的,他們的墓碑上記錄著被記的一等功、二等功、三等功……,他們中的多數是黨員。
2012年5月,驕陽似火。我們不知道說什么,默默采集了野花,擺放在他們的墓前。遠離家鄉,遠離親人,甚至有的烈士從來沒有親人來過。那野花的生命力,就像這些浴血奮戰的烈士們的生命一樣,綻放在血染的大地上。
同行的小戰士,早已汗流浹背,但他還是一遍一遍搜尋著自己的一位同鄉,找到那一刻,他默默掏出煙,點燃了,擺在墓前。那位同鄉的生命永遠定格在這位小戰士的年齡。他們是不同時代的同齡人。穿越時空隧道,他們以軍人、戰友的身份,重逢在共同守衛的地方。
金雞山哨所的劍麻上刻寫著老兵留下的詩句,“笑飲風雨當美酒,環看群山抒豪情”,讓我感受到他們的樂觀。每一塊界碑,都是官兵用青春、鮮血和生命澆鑄。我受傷的腳,爬上高高的臺階,腫脹的踝關節都已經穿不上鞋了。楊萬巨說,沒來是遺憾,來了沒看到界碑,更是遺憾。為了不讓我留下遺憾,他把我背上了友誼關的界碑。
藏歷新年,我收到藏族官兵及親人的祝福短信時,一種感動涌起在心頭,他們在對我說“扎西德勒”時,是對我最大的肯定,我們之間結下了像親人一樣的真情。當年賀龍在紅軍長征時,為寺廟題寫了“興盛番族”,朱德與格達活佛、劉伯承與小葉丹,都在艱苦的年代結下了深厚的民族情誼,這讓我深深體會到,沒有我們翻不過去的雪山,也沒有走不出去的草地,更沒有我們克服不了的困難。
那94歲老英雄眼里的淚水
2012年新春走軍營,元宵節這一天,94歲的老人梁斌為我講述臨汾攻堅戰。他讓我聽到了這場戰役付出的巨大犧牲的經過,也讓我看到了這位親歷戰爭的老英雄眼里和心里的淚水。是他,騎著自行車四處奔走,做了幾百場報告,募集到百萬捐款,為戰友修建了這個烈士陵園。
老人說施工最初的20多天,他一直睡在工地上,因為他害怕陵園的修建被偷工減料,那他心里就覺得愧對戰友。我們無法想象,他是頂著怎樣的刺骨寒風,又是冒著怎樣的酷暑,忍著怎樣的心酸和無助,自己去選石料,就像小鳥壘巢一樣,為烈士們搭建了10個可以安放遺骨的墳冢,讓烈士的遺骨不再被風吹日曬。
2004年,我去過黃花崗72烈士陵園,那里荒草叢生,第一次見到寫《與妻書》烈士的墓碑,第一次看到那里如此清冷,卻也如此喧囂,因為墓碑幾近被荒草掩蓋,而老大媽們還在扭腰擺胯跳著健身操。
2008年,我去了劉公島。那里高聳的烈士紀念碑,真的需要仰視才可以看到頂。走過鄧世昌和他的愛犬“太陽”的雕像,看過甲午海戰的北洋水師紀錄片,回想博士論文寫的日本當年提出的“開拓萬里波濤,布國威于天下”的囂張氣焰,我陷入沉思。
2009年,我去了井岡山。映入我眼簾的是滿眼的紅土地,翠竹掩映下的是近5萬烈士無聲的訴說。100多紅軍傷病員拒絕說出紅軍的去向,他們被槍殺在田地里,后來,人們建起紅軍小井烈士墓。曾志魂歸井岡,就埋在離烈士墓不遠的小山坡上。這個紅軍醫院是她懷著身孕,吃著辣椒就筍,每天奔波在山間小道上,與官兵搭建起來的。她,不僅骨灰回來了,魂魄也回到了這里,與當年的戰友永遠相伴。
2010年,我去了江西贛州崇義縣思順鄉,那里有王爾琢墓。那是去采訪南京軍區“三棲精兵”何祥美,他告訴我,他小時就是在那里玩耍。已近黃昏,我們來到王爾琢墓地,他是為了追回自己信任的戰友而被槍殺,倒在叛徒的槍下。何祥美說,小時翻過一座山,還有一座山,這讓他從小就明白一個道理:山外有山,天外有天。這也讓他沒有給自己留白的時間,因為他知道人生有限,學海無涯。
2011年,在歷時近兩個月、跨越15省市的紅色足跡萬里行追尋黨史、軍史的路上,我深刻理解了為革命犧牲的那些人心中高貴的信仰,就像我們頭頂上的日月星辰,所以,在2012年、2013年新春走軍營和上高原、下海島、走邊防的采訪中,我在無數個烈士陵園里駐足后,更明白了什么叫初心不改、信念不衰。
那101歲老紅軍沒有走遠的身影
在不久前的《解放軍報》上,我看到101歲的老紅軍陳紹清老人病逝的訃告。記憶又回到2011年,在河北廊坊軍分區采訪92歲的老八路楊敏學,他講述了自己為近百歲的老紅軍陳紹清整理事跡的經過。聽著為之動容,兩位走過近一個世紀的老紅軍和老八路,他們在晚年心中還是當年的主義、當年的信仰。
我們來到陳紹清老人住院的北京通州263醫院,老人端坐在輪椅上,他為我們唱起當年的紅軍歌謠,那種激動和感動,久久回蕩在我的心間。我連夜寫了《萬里追尋,萬千風流》,早起,當我們揮手與廊坊軍分區的官兵告別之際,我們的眼睛都是濕潤的,因為我們一起經歷了一次生動的教育,什么是紅軍精神。
每當我采訪的前輩離世,抑或走訪過的官兵犧牲,我都能想起我的導師、國防大學戰略研究所金一南教授寫的那篇懷念他的父親金如柏將軍的文章,他把父親比作天邊的星,我也希望那些離開我們的軍人已化作天上的星星,只要我們抬頭,就可以看見他們的光亮,只要他們俯首,就可以看到欣欣向榮的祖國。
又是一年春暖花開,又是一年清明來到,枝頭春意漸濃之際,我卻覺得失去左腿的支前民兵王正明老人、101歲的老紅軍陳紹清老人,他們都沒有走遠,他們就在不遠處看著我們,期待著我們,那個他們曾經為之付出心血和生命的國家正走向復興之路,他們也在托夢給我們,讓中國強大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夢想,能一代一代延續。
在江西瑞金紅軍烈士紀念塔前的煤渣路上,刻寫著“踏著先烈的血跡前進”幾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在扣林山駐守的連隊總結的扣林魂是“為祖國戰斗,為人民戍邊”,在高原的官兵“缺氧不缺精神”,在海島的官兵“樂守天涯”,這些精神都讓我獲得前行的動力。無 論是抗日精神、抗美援朝精神、老山精神、扣林魂,乃至井岡山精神、延安精神、紅巖精神等,都已經成為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動力之源,這也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軍魂之基。
天邊那些閃亮的星星,是先烈們凝望我們的眼睛,他們守護著天空,讓我們自由翱翔,我們守望著安全,讓他們能夠在每一次玉蘭花開的時節感受到春意盎然。我們曾經是跌倒的巨人,但是,我們今天是睡醒了的獅子;我們曾經遭受屈辱,但是,長風破浪會有時;我們曾經歷經苦難,但我們今天正走向輝煌。
對祖國的大愛深情,就像張學良所說:“我是個愛國狂,要我的腦袋,拿去就是。”軍人,對家國的情懷,就像當年唱著“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的中國人民志愿軍將士一樣,“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尸還”,但是,祖國不會忘記,人民不會忘記,我們不會忘記:
那一條小路
那223階臺階
那雜草叢生的扣林
那1016座墓碑的陵園
那94歲老英雄眼里的淚水
那101歲老紅軍沒有走遠的身影
他們就是矗立在我們心中永遠的豐碑!